四情

作山水畫時
筆獸毛、竹管製的，
墨是松樹燒的，紙是楮皮漉的，
硯是岩石雕的，水是溪流集的，
本來就是以山水畫山水，即或畫得不像真山真水，
不也有山靈水韻，自然地涵泳其中嗎？


前言

　　據說沙漠裡有一種植物，乾旱時，它的種子能夠隱忍著幾年而萌發，但是只要有一天落下充沛的雨水，便能在數日之間，由扎根、發芽、成長、開花，而後結子。當大地又回復往日的苦旱，那植物的形體凋逝，卻留下了它的種子，深藏著，等待下一次的機緣。

　　我覺得自己的寫作，就像是那沙漠中的植物，在同時兼顧繪畫創作、教書、研究，乃至電視新聞工作的情況下，我必需像是唐代詩人李賀般地，將每一各靈感記在紙條上，有空時再加以整理。但是李賀有幸每晚都能得暇，我的靈感卻可能深藏數月，乃至數年，才在一個
偶然的空閒或無奈的病榻上得以揮發。

　　但我也不以此為憾，反而覺得其中另有一番境界，因為我的靈感不只記在隨身的名片背後，或案曆便條之間，也可能在讀書時突然觸發，而寫在書的扉頁；甚至在打電話時產生，隨手記入電話本中，所以即或無暇整理，卻總能觸及，每次看到、每次回味，倒像是釀酒般，愈發陳出了幾分醇美。鄭板橋題畫時曾說「江館清秋，晨起看竹，煙光、日影、霧氣，皆浮動於疏枝密葉之間，胸中勃勃，遂有畫意。其實胸中之竹，並不是眼中之竹也。因而磨墨展紙，落筆倏作變相，手中之竹，又不是胸中之竹也」。我的靈感，在長期的再三咀嚼與激發之後，也常會「倏作變相」，超然飛想地引出許多意外之筆，它們或不如抓住就寫的直陳，來得動情；卻可能由於經過再三的轉化，而來得深長。

　　這本集子以我近兩年所寫的散文為主，書名取自其間由筆、墨、紙、硯組合而成的「四情」，它是我翰墨因緣近三十年的感懷。此外，「問園隨筆」集合了許多田園趣味的短篇，有人說在這個機械化、都市化的時代，有田園經驗的將是貴族，我無意以耕鋤邀寵，只為屋後得幾分隙地，從小又愛賞花蒔草，且在忙碌中以耕種做為放鬆的方去，所以能在其間有許多感悟。

　　憶舊也佔了相當的份量，人年歲愈長，向前看得愈少，愈愛回顧，本是當然之事。而自己付出的情愈多，愈能夠感懷所受的情深，更是原因。我覺得這世間的一切生死爭戰、功業文章，說來不過是個情字，我們因情生、牽情死，一切觸動，無不有情。所以書中的「柿子」、「月餅」、「年夜飯」，乃至「曇花」、「牡丹緣」，說到深處，也不過是個「情」字！

　　雖然這些年我寫了不少雜文、小說、論述，乃至幽默笑謔的隨筆，可是在編輯本書時，我把那些文字大部份剔除了，即或留下幾篇像是「櫃子深處」、「補償」、「蓉子」之類的短篇小說，也要求其間所表達的是一種淡遠。

　　「淡遠」正是我這兩年所追求的，實則說「追求」就已經不夠淡遠，這也表示我仍然沒有達到淡遠的境界，只是時嚮往之。當這本書出版時，正將是我的四十歲生日，過去的四十年間，我曾經離散與喧譁，甚至站在第一線演出，但是在邁入生命的第四十個年頭時，我所做的是減少教課、減少應酬、減少採訪，儘量地退身下來，從事我的藝術和文學創作，因為我有太多該讀的末讀，當寫的未寫、要畫的未畫，正像是沙漠中的那些種子，仰望再一次的甘霖！